甄婉为明幽擦泪,道:“家中大人常说,要替你找一户好人家。
我心中有话,却不好对他们说出来。
什么是好人家?非要金屋玉瓦、高门巨室不成?你看你哥哥结交的那些子弟,有哪一个是专情长性的?朝疼越国婢,夕爱吴国妃,你纵然嫁过去做正室,也不过恩爱几日就冷淡下去,眨眼又是纳妾进姬,你能与谁长相厮守?我宁愿你找个清清静静的中等人家,只要郎君善良敦厚,彼此恩爱相敬,强于在侯门公府百倍。”
她深深一声叹息,“你若不信,瞧瞧我。
你哥哥每日在外花天酒地,如今三五日不回家也是常事,我守着空房,犹如冷宫,心里多羡慕那些小门小户的夫妻!”
明熙在帘外咳嗽了一声,道:“唐少尹是要做驸马的,不要再想。
你瞧那日在宫门口和我们打招呼的崔郎君如何?他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儿,博陵崔氏,天下第一世家,可比唐家气派多了,人又仗义,他在向我问你。”
明幽又羞又恼,斥道:“你为什么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明熙道:“这有什么听不得的?”
明幽把一腔怒气都发在哥哥身上,她跳下床冲到闺房外,哭道:“什么唐郎君崔郎君,我谁也不要,就在家陪嫂嫂守一辈子空房好不好?”
说罢噔噔下楼而去。
明熙被堵了话,见甄婉追出来,气道:“你劝她就劝她,又编排我做什么?”
甄婉道:“我编排你什么了?哪一句不是实话?”
明熙道:“成亲三年我一个妾也没纳过,对得起你了,怎么还那么多抱怨!”
甄婉道:“你虽不把人带回家,可是在外面沾染了多少?内教坊的吴娘子,平康街的陈都知,你当我蒙在鼓里不知道!”
明熙道:“男人在外应酬,逢场作戏,又不当真,有什么好计较的?比起上了沧山的谢柏轩,我好得多呢!”
夫妇俩站在门口斗嘴,全忘了明幽的事,不多一会儿,家奴急忙跑来禀道:“小娘子非要出府,奴等拦不住。”
明熙怒道:“要这群庸奴何用!
还不快去把人找回来!”
4
星月隐形,街上行人稀少,偶有晚归的老夫妇挑着食担、背着竹篓走过,看见明幽伤伤心心地独自慢走,便面露诧异之色,却也不好上前过问。
明幽将如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走着中秋走过的路,她只穿了闺房之中的轻薄线鞋,踏在石板街上,冰凉刺足。
明幽也不记得自己是几时染上相思的了。
或许是在纪叟酒坊前,因内疚而回望,却见唐瑜笑得宽容温和的时候;或许是在天问楼,见唐瑜言谈举止雅醇不俗,相救舞伎守正凛然的时候;又或许是在马球场,见唐瑜意外跌落马蹄之下,险象骤生的时候。
总之,她把一丝情愫系了出去,便再也收不回了。
她忆着三次相逢的点滴,兜兜转转,竟走到了城西甜水巷、纪叟酒坊前。
夜深了,酒坊的木门已掩闭,纸窗中透着昏暗的灯光,檐下的红灯笼摇曳如旧。
她在街对面的石阶上坐下,痴痴暗想:“当时他若直接掀帘进去,并不在帘下看我,我若不回头,该少却多少烦恼?他此刻在做什么?是掩下书卷、酣然入梦,还是置酒高会、不醉不归?他又哪里知道,此刻有个陌生女子在为他悱恻断肠?”
风吹开叠嶂般的云,星光洒了下来。
明幽坐在阶上,双手抱膝,身上冷、目中困,只是长长的路,已没有气力走回去了。
她知道哥哥和奴婢们此刻正在满城找寻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寻到这甜水巷?她倦倦地等着,眼帘重了下去,忽听吱呀一声,酒坊门开了,明幽一惊,慌忙睁开眼,门帘掀处,一个笼着漆黑斗篷的身影走出了门,明幽见了他,心中陡然一凌,清醒过来。
四下无人时,唐瑜并不笑,反而浅锁着眉,仿佛心事重重。
他没发现街对面的明幽,低头疾步下了石阶,走到街边,那马儿已等了半宿,见主人来了,便轻轻甩动马尾招呼,唐瑜解开拴马石上的马缰,抚了抚马鬃,便要拾镫而上,明幽见他即将离去,再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时,她又怯懦、又勇敢,终于出声唤道:“唐少尹!”
唐瑜微微一惊,转过身来,便看见了街对面,容颜哀婉的明幽。
明幽咬了唇,在心中默念:“他若记不得我了,我就立时离开,绝不再想念。”
唐瑜牵马走过来,看着明幽,眉也舒展开了,笑问:“明家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明幽道:“我……我只是出来逛逛。”
唐瑜见她发髻零乱,身穿居家衫裙,眼圈儿红红俨然是哭过了,心中明白她在说谎,大约是与家中闹了别扭才赌气出来,又不好细问,便问:“奴婢们呢?”
明幽道:“我是一个人出来的。”
唐瑜便道:“夜阑人静,想来也逛够了?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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