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旗不说话了。
孙牧野责声道:“七千子弟兵,自从跟了孙牧野,受了多少不公!
冬月无棉衣,春天无马料,出战短了兵器,归营不能饱腹。
孙牧野的兵,也是将军的兵,将军为何不能一视同仁?”
不等百里旗接口,孙牧野又道:“将军有愧孙字营,孙字营却无愧于将军。
围城三月,大小十战,孙字营无一败绩!
将军自家想一想,四方四军,哪一方战事有东门激烈,哪一部兵有孙字营任重?”
他在帐中遥指东北方向,“五月初二,乌羌河外,七千敌两万,无一方来增援,有谁后退一步?可放走了一个凉贼?七千士兵舍生忘死,论公,是奉圣命为国家征讨,论私,是替将军报杀子之仇,将军这样暗中掣肘,岂不令人心寒?”
百里旗不好再辩驳,便向帐外道:“任杰!”
任杰进帐来,回:“将军有何吩咐?”
百里旗道:“传令后勤军,各部军资粮草,不得擅自短扣,若有违者,以军法论处。”
任杰领命去了。
孙牧野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听百里旗表了态,便拱手行礼,道:“多谢将军。”
百里旗点头不语。
孙牧野告了辞往外走,他掀开帐布,正要出去,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左手紧紧攥着帐布,纠结着进退,少时,几乎动身要往外走了,起步的那一刻却又转变决心,放下帐布,重转身,面向百里旗。
百里旗问:“还有什么事?”
孙牧野的声音比先前放轻了:“孙牧野初到雍州军时,得百里将军抬爱,编入重甲骑兵,又破格提拔成百夫长,孙牧野对将军心存感激。
自从中军帐内面圣之后,将军对我不但疏远冷落,还处处防范戒备,我想问问将军,到底为什么?”
百里旗皱紧了眉不答。
孙牧野挑明了问:“是不是因为我父亲?”
百里旗“哼”
了一声。
孙牧野道:“将军与孙牧野都是堂堂男儿,何不坦诚相见!”
百里旗闷气了半天,被孙牧野言语相激,便站起身来,一层一层解开铁衣,解开麻衫,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
年近六旬的百里旗,已是皮肉松弛,不复当年的孔武健壮,而那些结了疤、留了痕的鳞次创口,见证了他戎马半生的峥嵘。
孙牧野不明白百里旗的意思,他道:“每一个战士的身上都有伤。”
百里旗道:“可别人的伤是敌人刺的,我的伤是战友刺的。”
他指着心口正中两道剑伤,沉声问孙牧野:“你也是军人,你告诉我,假如你的战友在你心口刺上两剑,面对敌军不战而降,将国土拱手让人,把五万百姓送到屠刀之下,现在,他的儿子站在你的面前,你会如何对他?”
不待孙牧野开口,百里旗追问,“你敢不敢把士兵交给他带?愿不愿和他一起上战场,以性命相托?”
他直直瞪着孙牧野,仿佛在面对念波城的孙崇义。
这对父子不但身形面孔相似,连那刚戾不驯的脾性也一样——今日孙牧野入帐问罪时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孙崇义把剑洞穿他胸膛时的目光。
百里旗在等待孙牧野的回答,也准备好了抵御孙牧野的反击。
可孙牧野的气势却消散了。
他听了百里旗的质问,醒悟了一段他并不知道的过往,那陌生的往事此刻鲜活得像他自己亲身经历的回忆,他静静站着,无言以对,最后,一丝疲惫浮上脸庞。
一声不吭的孙牧野让百里旗措手不及,两个人长久无言。
百里旗捡起麻布旧衫穿上了,坐回位置,听孙牧野道:“将军剑伤之仇,只管记在孙牧野的头上。
他日战事结束,将军随时可约孙牧野单独一战,把这笔债清算了。
但这是你我的私事,请将军别怪在孙字营其他人的身上,他们跟我,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说完掀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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