颙琰一身四团龙褂,平静地看着福康安代天子答道。
“给十五爷请安,并给诸位爷请安!”
“我们都好,你不必客气了。”
颙琰换了笑脸,上前双手挽起福康安,又命百官随喜,执手握了又握,说道:“我们自小就在一处的,记得爬树摘石榴,叫你站在我肩上去摘,两个大的你留了,小的给了我……一晃就是近四十年。”
福康安听他连这样的小事都记着,慌乱地摇手道:“那时候小,不懂事,阿玛揍了我十板子呢!”
颙琰只是笑,说道:“风雨流年树犹如此啊!
你当马,我骑马那辰光,谁能想到你真是大清的千里马呢?你瘦多了,也黑多了,手上也磨得都是老茧,真真的难为你了。
上回接见玛戈尔尼,他又说在京建教堂,我说你还是到尼泊尔建去,福康安只要答应,我没话。
他说:‘我怕福将军。
’——你是打怕了英国鬼子啊!”
他一边说,福康安连连逊谢:“这都是皇上的洪福被于四海万方,十五爷居中调度,福康安何德何能呢……”
手试着要从颙琰那儿抽出,颙琰却不肯放,笑道:“老伙伴嘛,何必计较那个礼?”
挥手叫纪昀道:“晓岚公,叫礼部用筵平细乐,不要大吹大擂,平和些好……”
纪昀龙钟着答应又吩咐了这才过来见礼,笑道:“臣老迈年高了,眼还中使,席上特意蒸的有,十五爷福爷小时候儿都爱吃的,请用。”
福康安诧异道:“您说的什么呀,我怎么听糊涂了。”
纪昀道:“我是说我是老卖年糕的,席上特意蒸了年糕。”
众人顿时听得一片笑声。
福康安觉得颙琰性情变得爽朗了许多,言语谈吐也比前更亲切随和,略略才觉心境平和,因见阿桂也过来,笑道:“老桂,看你脚步平稳,练的什么功夫?倒蛮精神,鹤发童颜的!
——怎么不见和相和刘墉?”
“皇上今儿在圆明园,刘墉在军机处当值,和珅陪驾守园子去了……”
阿桂说道,“苗疆那边又出点事,有几个苗酋起反,我们先迎你,如果事体不了,恐怕还得你到贵州走一遭呢!”
“今天不说这个。”
颙琰似乎谈兴不减,更加散漫随和,松开了手放开福康安,一边向正中庐棚走,一头笑道,“晓岚公虽说老卖年糕,也老卖风趣呢!
上回在我那里,老稽瑾师傅哭穷,说儿子太多,俸禄养不起,纪晓岚说‘子好不怕多’;恰好老福嵩也在,皱着眉头说:‘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才真担心呢!
’晓岚偏过头又安慰,说‘好子何须多’?——纪老心里清明着呢!”
大家都笑起来。
福康安问道:“我在外头,听茶馆里人说起,纪公当面称万岁爷是‘老头子’可是有的?”
纪昀跟着入席,看看满桌的珍馐佳肴,晃着脑袋用鼻子吸那香味,嗟讶着道:“呀!
真香啊……可惜今儿这场面儿不能放开饕餮!
——有是有的,我学生君前还是守礼——那是今年夏天,三伏天流金铄石时候儿,我在文华殿检看《四库书目》,天热得着实受不得,就打了赤膊写字儿。
忽然的外头传旨‘万岁爷来了’,接着就听脚步声近了,心里一急,我就爬进放案卷文书的桌底下……”
这件事众人都听说过,传得已经神乎其神,还是头一次听纪昀自家说起,几个部院尚书立在棚下,毕恭毕敬站着,也听入了神。
纪昀接着说道:“谁知万岁爷眼力极好,已经看见了。
不言声就坐了对面看书。
……那桌子外头蒙着布,里头又黑又闷又热,我在里头憋不住,又听没动静,伸头出来问学生们:‘老头子走了没有?’话没说就愣住了,皇上就坐在对面!
只好硬着头皮拱出来,赤条条磕头谢罪。
“皇上一放书,问我:‘不说你君前失仪,“老头子”
三字怎么讲?’我就磕头讲了那三句话说:‘天荒地老万万年为“老”
;万物生灵极尊贵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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