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元年十一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袭击了河陇地区,当骤雪初停,微弱的阳光重新照在这片大地上时,河陇的势力格局已经在暴雪的掩盖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朔方军的大本营灵武郡已经被段秀实的安北军占领,朔方军撤回到延安郡,而河西地区韦谔迫于强大的舆论,终于放张焕进入河西,并把武威郡最西面的天宝县划给其驻军,张焕当即任命李横秋为会州兵马使,率二千士兵扼守会郡,以为补给基地,自己则亲率三千人向河军进发。
凉州,武德七年时升为中都督府,天宝元年,凉州改名为武威郡,下辖五县,其中盘禾县原属于张掖郡,天宝三年,改名为天宝县,人口二千户,计一万二千余人。
大队人马已经在河西走廊上行了整整六天,厚厚的积雪使他们的行军变得异常艰难,一路都是冰雪的世界,人迹难觅,过了武威郡后,沿路的树木开始多了起来,河网纵横,虽然还是
冰雪塞川,但已经可以想象冰雪消融后的绮丽风光。
“都督,那里便是天山,我们土人称它为雪山,绕过雪山,就是天宝县了。”
向导是一个羌人,自称阿旺,年纪约三十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他的皮肤异常粗黑,看起来已恍若五十出头,但为人朴实憨厚,他很有语言天赋,无论汉语、吐蕃语、突厥语,甚至一些河西的土著语言,他都十分精通,河西贫苦,张焕只用每年十贯的钱,便将他雇为自己的专职通译。
阿旺对于张焕的到来并不在意,这些年河西兵来将往,他们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他关心的是这个年轻的汉族将军能不能象辛云京大将军那样尊重羌人的习俗。
他指着远远的雪山试探地笑道:“那座雪山是我们羌人的守护女神,每年四时我们都要去拜祭,都督若肯敬它,当获羌人之心。”
张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逶迤而行的军队,又问向导道:“这几年吐蕃军可有来骚扰?”
阿旺摇了摇头,“听说吐蕃内部斗得厉害,已经三年没有过来了,再者这几年旱灾、蝗灾不断,河西贫瘠,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油水。”
阿旺见张焕并不把雪山女神放在心上,心中略略有些失望,眼一瞥,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张将军年轻妻子的身上,他从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甚至连土司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他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赞叹,‘我的雪山女神啊!
你怎么把女儿忘在人间了?’
裴莹穿着一件厚实的火狐皮大衣,皮肤晶莹细嫩,脸上有一抹嫣红,显得娇艳无比,她是第一次来河西,一路景色虽然单调,可是跟在张焕身旁,她却丝毫不觉得烦腻,此时,她正欣赏着路旁延绵百里的玉树琼枝,长安虽也有,怎比得河西壮观。
“莹儿,河西的景色如何?”
张焕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微笑着问道,自从在会郡城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破为情侣后,张焕对她的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变了,不过也多了一分烦恼,她和崔宁之间怎么摆得平,虽然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关键是她们俩谁做正,谁做平?一个是右相之女,一个是左相之女,身后都有两大世家为靠山,张焕心中不由苦笑一下,此事以后再说吧!
裴莹回过头轻轻白了张焕一眼,给他说过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能叫自己莹儿,他就是记不住,张焕一下子恍然,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莹见他有认错的表现,便再饶他这一回,她指着远方如同蓝宝石一般的雪峰笑道:“那里可是祁连山?”
旁边阿旺看见她娇艳的笑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马上掉下去,心中暗道:“我的仙女哦!
那不是祁连山,那是你的母亲。”
张焕发现了阿旺的反常,见他被裴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心中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微微一笑,便对裴莹道:“我听说天宝县县城就在雪山之下,气候却很温暖,俨如世外桃源,等天暖和了,我再带你来草原上行猎,我们在帐篷里看星空,你可喜欢?”
裴莹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她忽然脸上一阵羞涩,背过脸去不敢看他,旁边的阿旺却忽然多事地替裴莹想到一件要命的事,他连连拍脑门,只觉伤透了脑筋,‘我的神!
雪山的女儿怎么能住帐篷,那种臭,那可是亵渎仙女啊!
’
就在这时,几名亲兵一齐叫了起来,他们指着前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将军,看那!”
张焕凝神向前方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地中,一条黑线出现了,足足有十余里长,‘难道是吐蕃骑兵?’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队伍中似乎有不少牛车、马车,而且行军缓慢,缺少一种军队的杀伐之气,哪又会是谁?
这时,两骑斥候飞奔而来,“都督,那些都是百姓,足有万人,被军队解押去武威郡。”
“百姓?”
张焕心念一转,他立刻明白过来,这必然是天宝县的百姓,路嗣恭实行坚壁清野,只留一座空城给他。
“有多少军队押解?”
“约五百余人,步兵、骑兵都有。”
“县城烧了吗?
“禀都督,县城完好!”
张焕冷冷一笑,看来这个路嗣恭做事还不够狠绝,他若把天宝县的人都杀绝,把城池烧了,再推到自己头上,这河西自己就休想立足了。
想到这,他立刻命令身后亲兵,“保护裴小姐到安全地方去,剩下的弟兄跟我来。”
三千骑兵分成三队,从左中右向这支移民队飞驰而去,把他们的去路完全堵死。
这支队伍确实是天宝县的百姓,因为天降大雪,不少牧民都躲到县城过冬,不料却被路嗣恭派来的军队一网打尽,全部赶出县城,押解到武威郡去,刚开始哭声震天,众人离开家园仿佛生死离别一样,但行了两天,百姓们渐渐地麻木了,也开始意识到哭得太狠会消耗体力,浪费宝贵的粮食,哭声没有了,大家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
男人在地上步行,妇孺和老人则坐在马车或牛车上,车上还有些微薄的家产,所谓家产也就是半瓮谷米,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再有几床破烂的皮褥子围着,皮褥子里偶然会露出几双怯生生的眼睛。
驱赶这些百姓的士兵共五百人,其中步兵三百、骑兵两百,由一个姓周的校尉统领,从天宝县到武威郡原本走一天便到了,但大雪封路,这些百姓走得又慢,足足走了两天才行了一半路程,又没有什么油水,就在周校尉心中大骂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数千骑兵包围了。
队伍停下,孩子们吓得钻进母亲的怀中,而男人们纷纷跑到自己家人身旁,从马车里抽出刀,警惕地望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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