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白话运动是主张知识阶级仍用古文,专以白话供给不懂古文的民众;现在的国语运动却主张国民全体都用国语,因为国语的作用并不限于供给民众以浅近的教训与知识,还要以此为建设文化之用,当然非求完备不可,不能因陋就简的即为满足了。
我们决不看轻民间的言语,以为粗俗,但是言词贫弱,组织单纯,不能叙复杂的事实,抒微妙的情思,这是无可讳言的。
民间的歌谣自有其特殊的价值,但这缺点也仍是显著,我曾在《中国民歌的价值》(见《学艺》第二卷)一篇短文里说过,“久被蔑视的俗语,未经文艺上的运用,便缺乏细腻的表现力,以致变成那种幼稚的文体,而且将意思也连累了。
……所以我要说明,中国情歌的坏处,大半由于文词的关系。”
民间的俗语,正如明清小说的白话一样,是现代国语的资料,是其分子而非全体。
现代国语须是合古今中外的分子融和而成的一种中国语。
想建设这种现代的国语,须得就通用的普通语上加以改造,大约有这几个重要的项目,可以注意。
一,采纳古语。
现在的普通语虽然暂时可以勉强应用,但实际上言词还是很感缺乏,非竭力的使他丰富起来不可。
这个补充方法虽有数端,第一条便是采纳古语。
无理的使不必要的古语复活,常会变成笑柄,如希腊本了革命的复古精神,驱逐外来语,以古文字代之,以至雅俗语重复存在,反为不便,学生在家吃面包(psomion)而在学校须读作别物(artos系古文)。
但这是俗语已有而又加入古语,以致重出,倘若俗语本缺而以古语补充,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中国白话中所缺的大约不是名词等,乃是形容词助动词一类以及助词虚字,如寂寞,朦胧,蕴藉,幼稚等字都缺少适当的俗语,便应直截的采用;然而,至于,关于,况且,岂不,而等字,平常在“斯文”
人口里也已用惯,本来不成问题,此外“之”
字替代“的”
字以示区别,“者”
替代作名词用的“的”
字,“也”
字用在注解里,都可以用的。
总之只要是必要,而没有简单的复古的意义,便不妨尽量的用进去,即使因此在表面上国语与民间的俗语之距离愈益增加,也不足为意,因为目下求国语丰富适用是第一义,只要能够如此,日后国语教育普及,这个距离自然会缩短而至于无,补充的古语都化为通行的新熟语,更分不出区别来了。
但是我虽不赞成古今语的重出,对于通行的同意语,却以为应当听其并存,不必强为统一,譬如疾病,毛病,病痛这三个字,意义虽然一样,其色度略有差异,足以供行文时的选择;不过这也只以通行者为限,若从字典疒部里再去取出许多不认得的同意语来,那又是好古太过,不足为训的了。
二,采纳方言。
有许多名物动作等言词,在普通白话中不完备而方言里独具者,应该一律收入,但也当以必要为限。
国语中本有此语,唯方言特具有历史的或文艺的意味的,亦可以收录于字典中,以备查考或选用,此外不必过于博采,只听其流行于一地方就是了。
方言里的熟语颇有言简意赅的,如江南的“像煞有介事”
,早已有人用进文章里去,或者主张正式的录为国语,这固然没有什么不可,不过注音上略为困难,因为用国音读便不成话,大抵只能仍用原音注读才行。
至于这些熟语的运用,当然极应注意,正如古奥的故典一般,必须用得恰好,才发生正当的效力,不然反容易毁坏文章的全体风格,在初学者尤非谨慎不可。
三,采纳新名词,及语法的严密化。
新名词的增加在中国本是历来常有的事,如唐以前的佛教,清末的欧化都输入许多新名词到中国语里来,现在只须继续进行,创造未曾有过的新语,一面对于旧有的略加以厘订,因为有许多未免太拙笨单调了,应当改良才好。
譬如石油普通称作洋油,似不如改称煤油或石油,洋灯也可以改作石油灯,洋火改作火柴,定为国语,旧称不妨听其以方言的资格而存在。
中国以前定名多过于草率,往往用一“洋”
字去笼罩一切,毫无创造的新味,日常或者可以勉强应用,在统一的文学的国语上便不适宜了。
此外艺术学问上的言词,尽了需要可以尽量的采纳,当初各任自由的使用,随后酌量收录二三个同意语,以便选择,不必取统一的方针。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在于语法的严密化,因为没有这一个改革,那上边三层办法的效果还是极微,或者是直等于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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