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群居会饮,说鬼谈天,诙谐小话亦其一种,可以破闷,可以解忧,至今能说笑话者犹得与弹琵琶唱小曲者同例,免于罚酒焉。
其三,当作文学看,这是故事之一类,是滑稽小说的萌芽,也或是其枝叶,研究与赏鉴者均可于此取资,唯中国滑稽小说不知为何不发达,笑话遂有孤苦伶仃之感耳。
其四,与歌谣故事谚语相同,笑话是人民所感的表示,凡生活情形,风土习惯,性情好恶,皆自然流露,而尤为直截彻透,此正是民俗学中第三类的好资料也。”
又在别的一篇小文里说过:
“秋风渐凉,王母暴已过,我年例常患枯草热,也就复发,不能做什么事,只好拿几种小话选本消遣。
日本的小话译成中国语当云笑话,笑话当然是消闲的最好材料,实际也不尽然,特别是外国的,因为风俗人情的差异,想要领解往往须用相当的气力。
可是笑话的好处就在这里,这点劳力我们岂能可惜。
我想笑话的作用固然在于使人笑,但一笑之后还该有什么余留,那么这对于风俗人情之理解或反省大约就是吧。
笑话,寓言与俗谚,是同样的好资料,不问本国或外国,其意味原无不同。”
这里所谓对于风俗人情之理解即是上文的其四,而其反省则是其一,也就是卢君所说的言外之意。
这一类的笑话古人著书有利用的,其例颇多。
幼时读圣贤书,见《孟子》述宋人揠苗助长芒芒然归情状,不禁失笑,孔夫子说月攘一鸡,至今传诵,若《韩非子》所记种种宋人故事,简直是后来呆女婿的流亚了。
古来贤哲常用这种手法,见于圣经贤传中,赵梦白东林贤者,继作《笑赞》,正是当然,而且即此更可以见得他明朗通达,与平常道学家不同。
他说明古今不少可笑可气的事,世间所传笑谈乃其影子,他指影给我们看,正要我们自己去找那形出来,这或者是别人,或者就是读者自己也说不定。
《笑赞》第四十三即云:
“唐朝山人殷安尝谓人曰,自古圣人数不过五,伏羲,神农,周公,孔子,(乃屈四指,)自此之后无屈得指者。
其人曰,老先生是一个。
乃屈五指曰,不敢。
赞曰,殷安自负是大圣人,而唐朝至今无知之者,想是不会装圣人,若会装时,即非圣人,亦成个名儒。”
又第五十一则云:
“郡人赵世杰半夜睡醒,语其妻曰,我梦中与他家妇女交接,不知妇女亦有此梦否。
其妻曰,男子妇人有甚差别。
世杰遂将其妻打了一顿。
至今留下俗语云,赵世杰半夜起来打差别。
赞曰,道学家守不妄语为良知,此人夫妻半夜论心,似非妄语,然在夫则可,在妻则不可,何也。
此事若问李卓吾,定有奇解。”
这里面的人有名有姓,已是真形了,但此类事甚多,所以又可以转借过来作影子,至于赞语甚为透彻,此等本领已非冯子犹所及,唯有金圣叹李卓吾才能如此,赵君也已说及,此是他的大不可及处。
一般小心小胆的人,守住既得的道德上的权利,一点不敢动,听见金李诸人的话便大感不安,起来嚷嚷,此正是赵世杰之打差别,其不为清都散客之所笑者几希矣。
《芳茹园乐府》中所收的是散套与小令,我们本来可以不谈了,但是其中也有与《笑赞》相关的地方。
《笑赞》第十二则云:
“辽东一武职素不识字,被论,使人念劾本,至所当革任回卫者也,痛哭曰,革任回卫也罢了,这者也两个字怎么当的起。
赞曰,至公至明,乃可以劾人,不然,者也二字断送了多少好人,真是难当也。”
乐府中有《慰张巩昌罢官》一首,有二语云,容易的所当者也,断送的归去来兮,就用这个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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