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太阳很大没错,时节又是盛夏,只是谢重这样敞着半个胸脯、光脚踩着木屐进来,太守府里的女眷还是纷纷躲避开来。
谢家的势力在会稽与永嘉最盛,谢重虽丢了官,然谢氏却并不缺这么个官儿。
只是谢重这不拘礼仪的所谓名士风度,在庾希这个一板一眼的人面前,反而更为他看不起。
何况江左大镇,无非荆扬,各有王氏、周氏主导,谢氏又何必自矜身价?
且谢家在镜湖占田千余顷,收谷百万余斛,一座别墅跨镜湖两岸,周回近百余里,含带二山。
有果园十余处,水田种水稻、旱地种麻、麦、粟、豆之类,河湖种植蒲、菰、菱、莲。
田中佃客还擅长酿酒、烧陶、冶炼、造纸、种药这些手工,可以说是百业俱兴,应有尽有,到头来却尤不知足。
谢重坐下便开口兴师问罪:“庾希,魏氏的事情你怎能容那曹家的公主胡闹?!
说起来,虽有一二等姓之分,众人却都是邻里,今日三公主除了魏氏,焉有放过他人之理?”
庾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还是那几句老话:“魏氏胆大包天拦了公主舫舟的事,全会稽都知道,你说她借题发挥也好、锱铢必较也罢,都是魏氏持身不正给了对方把柄。
再者这清查出来的土地隐户,公主都同意交由本郡兴修水利,某无不可。”
谢重见他油盐不进,甩了袖子就要告辞:“庾太守莫忘了唇亡齿寒,魏氏已落败,指不定接下去就轮到你我!”
庾希淡淡作揖,一副好走不送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惊得跨出门的谢重没踩稳木屐,差点一个趔趄:“某正令族人清点田产账目及人头籍册,瞒着本太守侵占的两百顷田地及五百隐户,改日都将面呈公主、负荆请罪!”
谢重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吃里扒外、祸害邻里,一心想着要联合诸人上奏,参曹姽和谢重一个里应外合、侵占田产之罪,便踏着木屐优雅走远,不忘谢氏本身修仪。
见谢重一副皇帝能耐我何的模样,庾希冷冷“哼”
了一声,但仍觉谢家势大,又与王氏坑瀣一气,不得不防,暗道还是应该与曹姽商议个对策,也免得谢氏突然发难,措手不及。
不想第二日见了曹姽,二人便吵了起来。
庾希想得好,如今田有了,人有了,镜湖合魏氏庾氏之田,可复六百顷大小,不说回复往日风采,但蓄水能力定是大增,将极大缓解敏月不雨的旱情。
且前朝马真是个能人,镜湖的设计是湖比农田高一丈多,农田比海高一丈多。
水少的时候泄洪灌溉田地,水多的时候泄洪归海,旱涝皆不怕。
然到了曹姽这儿,这位公主却怎么都不肯松口下闸蓄水。
庾希把口水都说干了,自去年入冬以后,会稽共下了两场雨一场雪,六月小麦已欠收,民众已有旱灾的忧虑。
占田广阔、积蓄颇丰的豪族庄园尚可可熬过去,脆弱的自耕农就全然没法生活。
十五税一要交,妻儿老小要养活,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把自己的课田贱卖,然后拖儿挈女往那干早不甚严重的他乡逃荒去,或为雇农、或为流民,成为庄园的依附,受官府、雇主的双重赋役录削,芶延残喘,处境艰难。
这样一来,迫于生计,皇帝想要土断检阅人口的目的必不可达,若无庄园依附,这些平民就要活不下去。
然曹姽的回答就是摇头,庾希又苦口婆心劝道镜湖与五十年前相比,已少去三之其一,一旦确证干旱灾年,如蓄水不足,灌田自然就少,其损失又岂是豪族占去千顷田能比?
怕是整个会稽都要民不聊生,且大旱之后必发生饥谨,瘟疲亦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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