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一干人等又于红绡阁饮酒纵乐之时,忽听得楼下的鸨母莞娘大起嗓门嚷道:“哟!
这是哪儿来的姑娘,怎不在家穿针刺绣,倒学起男人逛窑子了!”
虽说红帩阁已是长安城里别无二处的洞天仙境,可蓝裳美人往眼门前袅袅而立,当真把整一屋的锦团花簇衬成了平常姿色。
身后随着三五个面向凶恶的家丁,兰珠示意其中一人朝鸨母扔出一锭金子,也不愿与之多话,“温羽徵在何处?让他出来见我!”
莞娘自是个人精,一眼即可辨出高门大户还是桑枢瓮牖,见眼前美人一身上好绫罗一脸傲人贵气,又对大将军毫不客气地直呼名姓,当下以手轻打脸面,趋奉笑道:“确是奴才被香膏熏花了眼,竟不识得韦二小姐!
该打,该打!”
“人道大将军‘不殆战神’威风盖世,原不过呀,是纸糊的老虎。
竟也怕得未过门的妻子!”
听得周遭莺莺燕燕的调笑,已醉了七八分的温羽徵酒劲高冲,醺然带绯的一张面孔又泼上一层臊红。
浑似被置于灶上烹蒸一般不爽快,他晃晃荡荡出了门,迈下几级梯磴。
俯下眼眸打量下面的蓝裳美人,冷声叱道:“你若有你姐姐半分温柔雅致,也断做不出这等不知羞臊的事来!”
李谦随行在侧,难得见了副相千金,自然有心讨好。
再细瞅一眼兰珠容貌,云鬟轻绾,体态风流,纵是怒容满面仍是一张月娥不及的俏丽模样,更生淫猥之心。
他作揖笑道:“二小姐正当萼红花艳,哪有与这一众败柳之姿争风吃醋的道理?实是犯不上沾这酸味儿。”
“我看不知羞臊的人分明是你!”
兰珠却也一眼不看那儒生模样的矮小男子,只蹙着一对俏丽眉峰道,“太皇太后亲自为你我指婚,你亦答应娶我为妻,我已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行事这般荒唐,可曾对我有过半分顾念?更何况……”
微一脸红,眸睫低垂,声音已是轻细不可闻,“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你怎可……怎可翻脸不认……”
“这世上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何止十个百个,”
温羽徵微抬俊美下颌,唇边勾起一丝讥诮冷笑,“若每个都来催我明媒正娶,你个做正房的,又能不能有容人之量?”
兰珠自幼是韦松的掌上明珠,本欲在未来夫君面前软言示好,岂知一见他口出不逊之言刻意寻衅,当下反唇相讥:“你也只有这般与女子争执的本事!
何不去外头听听,长安街上现在人人都在编撰歌谣讽你是纸糊的老虎,外强中干,不堪一用!
你大哥一旦醒来,便露出原型了!”
一言听罢,勃然怒起,温大将军对一同随他纵欢的兵士呵出一声,“将韦二小姐送回韦府!”
随行家丁一概被撵打出门,那蓝裳美人尚来不及尖叫,竟被一个兵士霍然抗上肩头,就这么行出了门去。
“李谦!”
待耳根子里一片清净,他背手而立,沉下脸问,“外头现在传得什么?”
那矮小儒生慌忙下跪,叩首在地。
还未将头抬起,已骇然结巴道:“俚、俚俗小调……不值一闻……不值一闻……”
“让你说,便说!”
满脸怒色不去,温羽徵眦目叱骂出声,“扭捏甚么!”
——前也温郎风流,调笔拨弦,无出其右;后也温郎风流,红帩帐暖,名满花楼。
人言连枝同气,弟弟跟着哥哥走;我道子孝父慈,奶腥伴着口涎流。
饶是雄兵百万手中握,天下我有;原不过纸糊老虎摆威风,滥竽南郭夸海口!
你说你,羞不羞!
这首同样唤作《温郎谣》的小调发起于梨园,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伶人所做,却是朗朗上口、字字刁钻,穷极讥讽唾辱之能。
确也难怪,往日里温大将军塑金身、筑庙宇,已是惹尽世人不快;而今适逢兄长受创,强令家家户户戒酒戒腥,更招得天怒人怨。
一旦有人起了头,很快便似燎原之火,传得街知巷闻,人皆能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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