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扛鼎镬,举步绕场一匝,还不住嘿嘿笑着,惹得围观百姓齐齐脱口惊呼:“好神力!”
“胖子,好了!”
胖少年又听一唤,稍动手臂即将头顶之上的大鼎掷还于地。
落地时轰然巨响致人耳鸣,仿似远目之处的山岳因之崩坼。
“各位叔伯阿姨,再瞧我的!”
将一柄铁剑脱鞘抛入空中,少年一脚顿地随之凌空飞跃,手方一握上微微生锈的剑柄即抖腕削出长锋——或如长虹贯日气吞牛斗,或如水银泻地酣畅淋漓,或如银钩铁画招招带力,或如燕子穿花式式轻盈,一气呵成使出十余各自精妙的剑招。
听他边舞剑边说,“皆说温商尧十六岁从戎,挽狂澜于敌众我寡,一战名满天下。
那是何等年少激昂,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左削右劈,疾刺急停,一招一式堪比行云流水,毫无衔接痕迹。
虽说显见是炫技,确也有技可炫。
他又换一副不屑口吻道,“可你们都忘了他本就出自官宦之家,一入军营即可封将。
跨得是最好的马,用得是最好的剑,十万兵将任其差遣,实教我等黎庶望尘莫及!
纵然身负鳌戴三山之力、鹏翔万里之巧,也只能苦于报国无门。”
纵然身形变化多端,剑招撩人眼花,可这回已无多少人为他喝彩了。
一约莫五十开外的布衣男子当下出口相驳:“虽说国公出自官宦之家,可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却是千真万确!
你这腌臜泼皮,又怎可口出不逊,辱他‘欺世盗名’!”
眼见围观百姓个个攒眉瞪目面色有恙,似恨不能将自己拽下台去抽骨剥皮,少年撇了撇嘴,仍不服气地径自强辩,“你这声‘千真万确’说得恍如亲见一般。
可我偏说这‘万军丛中盗取上将首级’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他又使几招,剑锋横扫又回旋,剑尖兀地一指方才出声的那个男子,挑眉生出无赖一笑,“就像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悄无声息盗你钱囊,怎么可能做到呢?”
“泼皮狡辩!”
为其驳得脸颊涨紫无言以对,尚骂骂咧咧间身旁忽另起一个男子声音——
“确也不难,六字而已。”
那嗓音柔软低沉,不厚不薄,却又字字清晰分明,“心专、眼沉、手快。”
少年循声望去一眼,不由蓦然惊起——
自济南入得这遍地朱户画栏的靡丽京师,毂击肩摩一览众生——绮襦纨袴者有之,珠光宝气者有之,粉面油首者有之,可实未见过这般样貌俊美又风神潇散的男子。
他一袭几若曳地的紫貂大氅,虽病容满面,鬓发皆白,仿似耄耋老叟;可那直鼻俊朗、薄唇风流、一双深邃眼眸中蕴藉的悲伤多情,却分明看来至多而立年纪。
少年稍稍缓过怔然的劲儿来,复又掉头对围聚台下的百姓道,“莫嫌范某托大,可我若与他温商尧一样好命投得官宦人家,此刻也早已手掌雄兵百十万,威名扬海内了!”
围观百姓瞧这少年口气大过天,原不过是哗众取宠,自夸自擂,当即嘘笑着散了去。
一旁的胖少年见打赏的看客须臾散尽,不由虎起脸来嗔怪,“让……让你别……别提这劳什子!”
他一面艰难地弓腰搜寻,仔仔细细将台上稀稀拉拉洒落的铜钱碎银一并拾起,放入银丝蓝缎的一只钱囊后小心收入怀里,一面又堆挤个满脸横肉结巴着抱怨,“今……今晚上,又……又没饭吃了!”
范姓少年满面怅色,忽又恶狠狠地掷言:“纵使赚得盆满钵满,也抵不够你吃上一顿!”
胖少年似犯了错般一刹羞红了脸,竟埋下头绞弄起了衣角:“炎青,是我……我拖累了你……你莫管……管我,自己去……去投军吧……”
少年回眸瞧了瞧对方,摇头叹了叹,即也缓和了口吻道:“既是兄弟说什么拖不拖累?你我金兰之义更胜骨血之亲,自当同生共死,同进共退!
我便不信,这偌大一座长安城,竟遇不上一个知人善用、识才惜才的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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