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年头,此时宫中多张灯结彩宴邀百官,但因今载魏千平受沉疴宿疾所困,太后又喜静,也就没人吩咐宫人办下去。
侯府院中小亭四角皆被悬上了灯笼,石桌上摆着几碟月饼和一些其他的什么吃食,季徯秩在桌旁坐着,身旁立着姚棋。
季徯秩用手微支下颌,似笑非笑地问姚棋:
“子柯你来说说,何人从这诡局中尝着了甜的?”
季徯秩这是要同姚棋论史家那案子。
“这……依属下愚见,只怕是无人从中捞着了好处。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许渭虽说是公事公办,却也真真冒犯了史家,许太后要拉拢史家的愿望岂不是坏了。”
姚棋见那季徯秩闻言微微哂笑,便赶忙把头低了请罪,“恕属下太过痴顽,思来想去竟是半点儿也看不透!”
季徯秩挑指要他直起身来,秾丽眉眼被花灯罩了层薄薄橘光,化淡了其中锋锐,再加上掺了笑,不知有多蛊人。
“何必这般的自轻?这里头的东西乱着呢,我从中也不过略窥眉目,你又何错之有?——只是那布局者非他二家不可么?我觉着不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有人就是想见太后吃瘪。
自许渭上书之际起,那人恐怕便已得逞。
许渭若真是公事公办,那是被人当刀使了;可如若他真是有意而为之,那么这许少卿便是另有出路,要甩手不跟太后干。”
姚棋把头垂下来点了,双手背在身后绞着,良久才又道:“如今缱都九家都在自寻出路……您呢?您又打算走哪条?”
“我么?我倒是不急这一时片刻的。
嗳你主子我就是关公走麦城才知窘迫!”
季徯秩盘着手中的佛珠,忽而笑道,“子柯,你说我这人奇不奇怪?先前你若拿这事儿问我,我定会随着正统走的,如今怎么就这样了?”
姚棋蹙起眉头,嗫喏道:“怕是因那姓宋的花言巧语忒多!”
季徯秩瞥他一眼,轻笑道:“宋落珩纵然再有本事也碰不了我心呐!
不过是我懦弱,怕从前温巢寒彻,这才只想逃开了。”
姚棋摇头:“主子您就没有想过那姓宋的是在离间您与太后?”
“怎会没有呢?他这可怜的疯狗崽子,气话疯话假话杂着说,我若是统统当真话听进去了,只怕一天不知要念多少次佛才能洗罪。”
季徯秩将佛珠搁下,仰面苦笑道,“可是子柯,当我真正跪在太后面前时,我幡然醒悟,她确乎不是当年那母仪天下的许后了。
她的拉拢之意太过显然,叫我都忍不住震颤……宋落珩他啊,诚不欺我!”
“恕属下多言,那姓宋的母族为谢家,当年大公子战死沙场可少不了谢家的一把火!”
季徯秩伸指置于唇前,又把头稍稍摇了摇:“他人之罪何必牵连无辜?照你这般说,你主子我岂不是连歧王也得恨上一恨?”
“属下知错。”
二人都不说话了,那亭子里静得很。
府外跑过几个打着灯笼的孩童,喧嚷声翻过墙来,在他的烂心肉上捶打。
季徯秩用手撑着脸儿,笑道:“这中秋夜为何偏偏要挂个‘团圆’名头,当真是招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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